烟片在天然橡胶的制胶史上,是历史最久、产量最多、销量最大的一个生胶品种。
我国解放前的胶园,都是资本家开办的。雇用的制胶师傅,大多是在南洋有过制胶经验的归国华侨。所以,无论制胶方法还是制胶设备,都和印尼、马来亚等地的小胶园作坊式的情况,没有什么差异。
“烟片制造”这个课题,是研究所在沙面时期就开始设立的。最初由朱葆琳教授亲自指导。朱教授调走后,由邓平阳任烟片课题组组长。组员有陈友兴、常鎏忠等。
我是1954年从土壤分析室调到工艺室烟片小组的。当时,化工部正准备往石牌南秀村搬迁。家属宿舍已经完工,已把有家属的同志先搬过去,每天早出晚归,由所里派汽车接送。化工部各室的试验工作,暂时停止。大家都忙着拆卸仪器、机器,装箱待运。在百忙之中,组里同志都很耐心热情地向我介绍他们各自设计和建造的制胶设备。邓平阳在西楼屋顶天台上,建造了一个可容4部挂胶车的隧道式烟房。烟房和胶车,是参照RRIM(马来亚橡胶研究所)最近在其杂志上发表的图样及A型隧道烟房尺寸设计的。为了尽量减轻对屋顶的压力,他把砖墙和钢筋混凝土屋顶,改为杉木方格屋架,内钉厚1cm、面积 80cm×80cm的水泥石棉板,外钉1cm厚锌铁皮。这种改法,曾得到朱教授的赞扬。常鎏忠当时负责冷冻房的设计和建造。我去参观时,冷冻房还在运转。除此之外,他还负责电动压片机的设计,图纸已交广和安机器厂,并订了合同,由该厂制造和安装。陈友兴负责凝固池的设计和建造 ,以及铺砌凝固池两侧的瓷砖(砖面每隔3.5cm有一条沟槽,用于保持凝固池中隔板的距离,并便于隔板的抽插)。虽然当时除压片机还在制造外,凝固、干燥设备都已完成,但缺胶乳,因而无法进行真正的制胶试验,只能用泥浆代替胶乳,用麻袋代替胶片,作模拟试验。
1954年6月,为了在联昌试验站选址建厂,烟片组全组人员从广州来到了海南,住海口第三招待所,见到几位垦殖总局来的工程师,说是正给研究所设计房子,所址已确定在府城,地界都已钉好(关于研究所搬迁的事,将在另文交待)。我们在海口住了一晚,买到去那大的车票,到那大后,由于去联昌的路我们都不熟悉,又是荒山野岭,不好问路。所以,只好雇了民工,帮我们挑着行李带路(那时,到基地出差,都是自带被褥,公家只借给蚊帐、阳伞、油布和公文包等)。我们沿着公路走没多远,就进入小路,两旁尽是我从未见过的杂木丛林、奇花异草,以及动物、昆虫——它们在树上和草丛中窜来窜去……。我只顾观赏这些丛林美景,不觉已走了近3个小时。下坡,过河,上至山顶,终于来到了联昌。由于坡陡路窄,只顾低头爬坡,汗流浃背,竟没有留意坡旁就是我国著名的橡胶母树林段。
联昌试验站的站长,是刚从研究所器材科调来的黄香同志,据说,转业前他是叶帅的警卫,客家人,性格开朗,非常健谈。见到所里来人,如遇故知,忙让办事员李玉有同志给我们安排住处。当时,站里只有一座瓦房,原是资本家的炮楼,后来改作烟房,其余全是就地取材搭建的茅草棚子。听老李的口音,不用问就知他是河南老乡,因而一下拉近了距离,感到特别亲近。他把我们领到田之宾科长住的茅房里,田之宾同志时任研究所器材科科长,是来这里规划建站的。住的问题非常简单,只要把所里早就运来的帆布行军床打开,撑上自已带来的蚊帐就行。
晚饭时,田科长从外边回来见到我们,真是亲如一家,问长问短,问起广州所里的情况,当他知道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时,他更加兴奋,主动向我们介绍了这里的情况和将来的设想。
次日一早,吃过早餐,站里给我们派来一位向导,先到几个林段参观胶工割胶。有个叫“马佬山”的林段,给我印象最深。该林段位置较低,是在山下,一边紧靠着试验站,其他三面全有原始森林包围。林段边沿是条小溪,而过了小溪,就是长满杂木的悬岩陡壁。听说,这里经常有猴子,野猪等野兽出没。看着胶工手快脚快、紧张有序的割胶动作,真让人佩服。
上午10点,我们先到胶厂等待观看整个制胶过程。11点左右,割胶工人陆续回来,依次排队,有制胶师傅凌云掌握,先把胶乳过筛滤入已知重量的桶中,然后连桶称重,扣除桶重,在胶工的名下登记他收割的胶乳重量,再用约容100 ml提子,提取样品,放入带有编号的小盘(等加酸凝固,制成干胶过秤后,再来计算该胶工当日收割的干胶总重)。把称过的胶乳倒入混合池中,等全部胶工的胶乳都称完倒入后,按照当日所收胶乳总量,算出稀释这批胶乳需水量。将水加到混合池中与胶乳混合。然后把稀释后的胶乳,倒在木制的凝固池中至一定深度,或把稀释的胶乳用一定容量的勺子,勺入凝固盘中,加稀酸混合均匀,撤去液面泡沫,静置待凝。
下午4点,到压片时间,专管烟胶的师傅钟佳也上阵,加上2个年轻小工和凌云,工厂共有4人,全部出动。2位师傅先用双手把凝块从凝固池中轻轻托起,放在案上,双手握住一条圆棍的两端,上下用力,一下一下地挨着,从凝块一端压到另一端,然后再把凝块掉转90度角,用同样方法,从这头压倒那头。等所有凝块经过木棍按压后,由师傅喂料,小工摇机,先把凝块在光面辊机上压成薄片。为此,胶片在光面机上每通过一次,就需调小一下辊距,才能越压越薄,也越压越吃力。最后再把胶片通过一次花纹辊机,压片结束。为使胶片保持平整,每次压过都需把胶片叠摞。最后,把叠摞好的花纹胶片,浸泡在清水中过夜,等待次日才挂片熏烟。
胶片熏烟干燥,由钟佳师父负责。2个小工协助挂片、搬运和锯柴。早上把第一天压的胶片从水池中捞出,把胶片一片一片地从胶片堆上揭下,挂在竹杆上先晾一段时间,等胶片不再滴水时,才把挂满胶片的竹杆移入烟房。竹杆的长度是按烟房内部的尺寸而定的,所以,每条竹杆要挂几张胶片,应由竹杆长度来定。
烟胶师傅每天早上起来,先把炉膛的柴火抽出,用灰掩息,打开房门,放烟降温。他们利用烟房降温的时间去挂湿片,又利用湿片在外滴水的这段时间,回到烟房,把头天进来的胶片,从挂胶竹杆上取下,再翻过来悬挂。这是为了防止粘连,便于快干。把已翻挂的胶片移入另个位置,继续熏烟,把原来的位置腾出,让给新滴过水的胶片。等新胶片在室外不再滴水后,即移入胶房,关门,生火。每天都是如此操作。
这趟出差,使我受益匪浅:不仅了解了我国当时的制胶生产情况,而且对我以后查阅理解国外有关资料,立足国内,放眼世界,赶超国外先进水平,起了很大作用。
1955年3月上旬,烟片组全体成员包括邓平阳、吴仕谅、常鎏忠、王寿长、刘铁山,加上所里新派给的2名工人符理楷、林华畅等,一行7人搭乘所里派给的4吨卡车(张有蓬布),从广州出发,一路风尘仆仆,走了7天,才到联昌。由于当时的公路全是土路,汽车走过,尘沙飞扬,带蓬的汽车又不密封,因而气流会把尘沙从车尾卷入车厢,把乘车人弄得满身泥土,像土人一样。之所以会走7天,是因为广东河流较多,河上没桥,汽车全由渡船来渡,一天跑不了多远。
这次来站,令人惊喜。联昌已蓋了许多新房。广州来的施工队仍在施工。他们已蓋了许多幢砖瓦结构的职工宿舍。招待所、饭堂、图书室、试验室等也即将完工。他们已把施工重点转到2个试验工厂即浓缩胶乳厂和烟片厂。
站里专门为我们安排了一幢离厂最近的宿舍。不久,烟片厂的设备已从海口运到联昌。除压片机由广和安厂派来的师徒2人负责安装调试外,其他如烟房组装、挂胶车组装、烟房轻便铁轨的铺设,以及发电机地基下基、电机调试等,全由我们自已来干。全组同志齐心协力,分工合作,仅用2个月就安装完工了。6月初,烟片试验工厂开始生产试验。吴仕谅、王寿常负责胶乳保存和胶乳凝固;常鎏忠负责压片调试与压片;邓平阳、刘铁山负责烟片熏烟及自动控制、热电偶测温等。
试验刚开始不久,突然接到所里通知,要我和2位广州来的工人留下维持生产;其他广州来的同志,包括后来支援试验的冯孜攸同志,全部召回广州参加反胡风运动。因而,试验至此被中断。
1956年4月,烟片组的同志再次来到联昌。按照原来的分工,有条不紊地展开了各项试验。为了解所有制胶工艺条件对烟片理化性质的影响,制出了数十个烟片样品,及时寄往广州进行理化分析。
当年,我在烟胶试验中,也作了一点改进。即把原来所有(有十多条)热电偶的固定端,都放在同一个容器装着的0℃的溶冰中,另一端放在待测处的测温方式,改为把固定端放在已知温度的常温水中。把测温端测出的温度结果减去固定端的温度,即为测温端的实际温度。记得当时我是用解析几何中求直线的算式,在坐标纸上标出温度变化直线的。
回想起来,1956年,是我们非常宝贵难得的一年,能全神贯注地搞了一年烟片生产工艺的系统试验。研究所1980年出版的《热带作物研究》创刊号中发表的《烟片制造研究》一文,就是根据这一年的试验结果整理的。我国于1963年在 湛江召开的全国制胶会议中,草拟的烟片生产工艺规程,主要也是依据我们1956年的试验结果,并参考国外推广的情况制定的。
1956年试验结束,全组同志回到广州,将当年试验情况向课题主持人彭光钦教授汇报。他听完汇报后,要求我们将汇报写成研究报告,并向我们讲述了编写格式。他说,不久所里将召开学术讨论会,可将论文拿到会上请与会专家给予指点评论。
往年出差回来,全组人都到主持人家里汇报工作,汇报完后,接下来就是制定下一年的工作计划,并就有关问题向主持人请示指点。如今要写论文,大家觉得新鲜,都想试试。结果把一个完整的“烟片制造”课题,分成几部分,弄得“粉身碎骨”,各写各的,共写了7篇:吴仕谅写的是《胶孔保存》;王寿长写的是《胶乳凝固》;常鎏忠写的是《压片机的设计》;邓平阳写了2篇,一篇是《烟房设计》,一篇是《烟房自动控制》;我也不甘示弱,也写了2篇,一篇《胶片熏烟》,一篇《烟房温度分布及温度测定》。
化工部(加工系前身)的文章,都是在石牌法学院的讲台上宣读的。与会者除化工部的职工外,也请了几位外单位的代表。
研究所的学术会议,是在广州南方大厦9楼召开的。研究所还为这次会议出版了一集论文集。想不到论文集里还刊载了我们的文章摘要。
1957年,由于参加研究所的学术会议,烟片组赴联昌的时间比往年晚了一些。那年本想再作一次重复试验,不料试验开始不久,就接所里通知,要我们立即回所参加“反右”运动。试验从此中断。
1957年“反右”运动,1958年干部下放劳动,以及研究所往海南搬迁。在此期间,我没接触烟片生产。
1959年春,我国各地垦区农场,已建了许多烟片工厂和浓缩胶乳工厂。为培训制胶骨干,研究所在联昌开办了一个“制胶学习班”。办了28天因粮食紧张而中断。学习班的情况,由袁子成教授负责介绍,这里我就不再重复了。
学员走没多久,海南农垦局邀请我所派人,参加西达农场烟片厂五一节开工典礼。于是所里派邓平阳、曾江和我前往。当时,海南已进入粮荒时期,加上交通不便,住宿紧张,第一天住在那大,次日乘车到达金江(澄迈县城),腹里空空,为喝一杯稀稀的糖水,就得围着桌子排队,一杯糖水得排个把小时才到嘴。吃饭凭旅店住宿证在旅店开饭。每人每天总共半斤粮食。第三天,从金江乘车到达中兴小镇,那里更紧,如果去旅店晚了,连饭都没有。我们都很羡慕因公出差的公安干警,店里给他们的定量,是按上级规定的每人每餐半斤粮食。我们在中兴又住了一晚。由于中兴至西达没有公共汽车,只能步行前往。真没想到,从宝岛新村到西达农场,路上竟走了4天;更没想到,西达农场竟把我们当上宾接待。单独住宿并不奇怪,奇怪的是连吃饭也是单独的!我们3个每人每餐12市两(3/4市斤)大米,每人每天竟超过2斤,没有蔬菜,他们竟用罐头代替,量虽不多,但在当时罐头是很难见到的珍贵食品。连我们自已都没料到,那时我们的饭量会那样惊人:一日三餐,餐餐都吃得干干净净,一粒不剩!后来才知局里请我们去的用意。当年局里进口了2台6〞辊径的五合一压片机,但对西达说,只有1台,要他们和西庆农场比赛,看谁最先投产就把机器给谁。不然,就把已经在这里安装的机器调走。
五一节那天上午,我们参加完开工典礼,下午就走了。
(原刊载于2009年出版的《山野掘伟业——热作两院天然橡胶科教事业史料》)